一个从大上海嫁到日本偏僻农村的中国新娘,要到东京找中国大使馆。却不知道路应该怎样走……
那天,我们在电话中约好,下午1点钟在上野车站中央口见面。因为从来没有见过面,我告诉她我的特征:头发近乎全白,手拿一份《日本新华侨报》。她也告诉我她的特征:抱着孩子,穿牛仔裤。
在和她“赴约”的途中,我想起来了:不久前的一天,她从茨城县偏僻的农村给编辑部打来电话,说日本丈夫要和她离婚了,丈夫已经向家庭裁判所递交起诉书了,丈夫一定让她把孩子留下。
我接到这个电话后问:“你今年多大岁数?”
她回答:“25岁。”
我又问道:“你先生今年多大岁数?”
她回答:“50岁。”
当时,我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什么也说不出来了。过去,我曾经开玩笑地对他人讲:一个30岁的男人如果“爱”上一个5岁的女孩,他一定是变态者。如果有越轨行为,说不定要被枪毙;一个45岁的男人如果“爱”上一个20岁的女青年,那其中一定有难以对世人相言的欢乐与悲歌。
“你打算怎么办?”我问。
“我也要离婚!”她斩钉截铁地回答。
“你能和编辑部经常保持联系吗?”我问。
“不行。这个老家伙在家时死看着电话;不在家时就把电话锁起来。”她这样诉说着。
最后,她还是把家里的电话号码告诉给了我。
从那以后,我几次想给她打电话。但是,我担心,如果接电话的是她的丈夫,如果产生了不必要的误会,她的处境会更加险恶。就这样,我没有和她联系。
后来,她又来过电话,说丈夫还是要离婚,并且同意她把孩子带走。“我想保留孩子的日本国籍,不知道行不行?如果我把孩子带回中国,孩子的日本国籍还能保留吗?我要去中国大使馆问一问,但不知道怎么走,你能陪我去一次吗?”
我答应了她。先是相约在东京车站见面,她说:“不行,我只知道东京的上野车站,只知道上野车站的中央口,还是在那里见面吧。”
我答应了她。但是,我怎么也不敢相信她是从大上海来的中国人!我更不明白,她为什么要从大上海跑到日本那个偏僻的农村呢?
按照约定的时问,我来到上野车站。远远地,我看见她抱着一个可爱的小女孩站在那里。细细看,身材纤细的她,梳着两条辫子,还完全是一副孩子的样子。只是,她的额头和眼角有几条和她的年龄并不相称的皱纹。大概,这是东瀛岁月“赐”给她的“副产品。 希望借助婚姻改变自身命运的人,在结婚之际,就已经埋下了婚姻失败的伏笔。
我们乘山手线电车在秋叶原换乘日比谷线地铁,到六本木下车后走了10多分钟,来到了专门办理签证事务的中国大使馆领事部。
领事部工作人员的回答非常简练:持日本护照到中国的孩子,第一次可获得3个月签证;到中国后还可以延长一次,为期也是3个月。半年之后,这个孩子要离开中国。否则,算是“不法滞留”,有可能“强制送还”。
她听后心灰意冷。因为这意味着孩子如果长期在中国住下去,不仅会丧失日本国籍,还不能够加入中国国籍。离开孩子,作为母亲的她,无论如何是舍不得的;带着孩子,孩子很可能成为无国籍儿童。谁也没有想到,一场国际婚姻的失败,会有如此麻烦的后果。
从领事部出来后,我们来到一家中华面馆。我们一边吃,一边谈起往事。
她中学毕业以后上了一所中等专业技术学校,学的是车床专业。毕业后分配到一家工厂,自然是要和车床打交道。年轻的姑娘感到吃不消这样的体力劳动,又恰逢工厂业务不景气,便辞掉了这份“铁饭碗”,在家居闲起来。
一天,同学的妈妈突然找到她,央求着说:“你给帮帮忙吧。我女儿答应今天晚上去锦江饭店和日本人相亲,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跑了。你给临时顶替一下吧。要不然,我以后没有办法做人了。”
她踌躇了一下,还是答应下来了。到锦江饭店地下一层的咖啡厅后,她发现自己是来得最晚的一个,前面已经有30多个女孩子了。日本人呢,只有两位,一位是来“相亲”的,一位是专门从事这个行业的“介绍人”。
她没有想到,临走时,一位40多岁的中国女翻译告诉她:今天晚上7点钟这个日本人还要在这里见几个姑娘。你回去后不要出门,8点钟我们给你打电话。
她没有想到,晚上8点钟.电话真的来了,翻译说:“那个日本人明天想约你出去玩玩。”不用说就可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了。
她和父母说了这什事情。父母的回答是:“这是你自己的事情,你自己看好就行。”她和两个姐姐说了这件事情,谁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。
应该说,这个日本人也是认真的。他们在2月相识。此后,他每个月都要到中国,给她带来礼品,给她的父母、姐姐带来礼品。就这样,她不顾及对方和自己25岁的年龄之差,不顾及对方曾经两次离婚的婚姻史,在同年6月结婚了。11月,她踏上了日本的土地。“你当时没有考虑他比你大25岁的事实吗?”我问。
她坦率地回答:“也考虑过。我想,他如果在75岁的时候死了,我才50岁。那时我就回中国。”
“你如果现在离婚回国,家里也不会高兴吧?”我接着问。
她非常伤感地说:“这件事情就是这样,好的时候大家一起好;坏的时候只有一个人坏。所以我现在也不愿意和家里讲。”
看着她沮丧的面孔,我实在不知道怎样说好。人,有的时候就是这样,非要自己碰了钉子,才会知道婚姻毕竟不是儿戏。有人说,语言不通,习惯不同,是国际婚姻的障碍。我却想说,国际婚姻的最大障碍是缺少爱情。
难为她了。从大上海来到日本后,先是被成田机场的恢弘气派折服,后是被东京车站的热闹繁华慑服。从东京车站乘半个多小时的“新干线”列车到小山车站后,她还为能够坐上这种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兴奋呢!谁料,从小山车站还要再乘20多分钟电车,窗外掠过的尽是田园风光。下车后环顾四周,摩天的高楼不见了,热闹的街道不见了,怎么回事?这里与苏北的老家非常相似!这样,她心里凉了半截。
进“家”了。首先要拜见80多岁的婆婆。看着婆婆指手划脚的样子,她觉得婆婆绝对没有80岁,家里的一切事情婆婆都在做主啊!丈夫的哥哥来了,丈夫的姐姐来了,丈夫教她鞠躬寒暄,她却怎么也弯不下腰。“日本人的礼节,怎么这样啰嗦呢?”她没有能够入境随俗,反而产生了抵触情绪。
丈夫呢,好像也没有在上海时那样和蔼了。仅仅在上海一家日语学校学习过3天日语的她,无法和丈夫进行语言交流。丈夫空闲下来的时候,就和她笔谈,写的最多的一个字是“嫁”,还常常拆开了写,先写一个“女”字,再画一个箭头,然后再写一个“家”,告诉她女人就是要在家里,主要要干两件事情:洗衣服、做饭。
丈夫的朋友来了,丈夫让她倒茶,还要坐在旁边。丈夫和客人一聊就是两个小时,她全然不知道在说什么。她忍不住了,丈夫的朋友再来时,她躲进屋里,事后丈夫大发雷霆,说这样做是“失礼”。
进家门一个星期,她开始发脾气了。丈夫说:“你要学着做日本人。”她高声回答说:“我是上海人!”丈夫说:“你不要大声说话。”她索性打开窗户,高声喊道:“我没有什么可害羞的!”
这时,这位日本丈夫才发现在上海时总是笑眯眯的中国新娘是如此厉害。没有办法,丈夫让她回上海去“换换心情”。
一个月后,她回来了,丈夫到机场去接她。一个星期后,她又开始发脾气了。婆婆出面劝说,她和婆婆吵;丈夫的姐姐出面,她也不示弱。她觉得丈夫的全家都在欺负她,说又说不通,不只能吵吗?
无奈的丈夫,只好让她再回国去“换换心情”。结果,在结婚一年多期间,她回国数次,有时一住就是3个月。
她说丈夫在外面有女人。于是,她不断地寻找证据,甚至坐着出租汽车跟踪。丈夫自然不会承认,说那是朋友,是工作关系。
每逢发生矛盾,她都高喊着要离婚,要回国。为此,她不惜把冰箱里的食品全部掷出来,不惜把丈夫的裘皮大衣用剪刀剪碎。
花费400万日元才把中国新娘娶到手的这位日本丈夫,终于决定要离婚了。
俗话说:“清官难断家务事”。对于这种家庭事务的是是非非,我难以做出评判。但是,我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:国际婚姻的失败,大多在于缺少爱情。爱情是什么?有人说是奉献,我却想说是忍耐。不能够容忍对方缺点的爱,是一种注定失败的爱。
和一个人是修一条路。拆一个人砌一堵墙。我信奉这个生活哲理。
她的丈夫同意并且执意要离婚了。这样,就出现了孩子的问题。她想保留孩子的日本国籍,又想把孩子带到身边。这种心情.是任何中国人都可以理解的。怎么办?
她的签证,11月到期。她的丈夫表示:绝对不给她出任何保证人材料。这样下去,她就会成为一个“黑户口”,被动地成为一个“不法滞留者”。怎么办?
尽管她有许多缺点,但她毕竟是一个中国人。一个中国人在异国他乡遇到困难,向中国人伸出呼救之手时,怎么办?
劝说她解除这个婚姻很容易。今后呢,今后怎么办?
后来,我与朝日电视台的记者到她家里去做联合采访。她的先生没有想到,一向视若无能的她,居然能引来日本媒体的记者进行采访。清晨还高喊着让她滚到外面自己去住的日本人丈夫,中午还表示要让她和孩子住到厨房的日本人丈夫,态度和缓下来了。我们长谈了3个多小时.突出强调了一点:国际婚姻应该是一种有责任感的婚姻!
第6天晚上,她给我家里打来电话,说:“我老公说为了孩子可以不离婚了。如果真的离婚了,他觉得我也很可怜。但是,他让我向他姐姐道歉,还不让我说这是他出的主意。你说,我应该怎么办呢?”
我,哭笑不得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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